第三十三章 宏观经济学流派及其论战
除了国内生产总值的定义之外，几乎每一个经济问题都存在争议。根据一些反复出现的问题（总需求如何决定，价格弹性的作用，如何形成预期并作出决策）可以将经济学家分为不同的学派。现代主流的凯恩斯主义学说可以最好的解释市场经济的商业周期，新古典模型对理解长期经济增长的动力占有优势。
在科学发展史上，一个时代流行的思想被新的发现所推翻的例子可谓屡见不鲜。学生从老师或经典课本那里学到了经过“防腐”处理的真理，正统信条中的不完美之处往往被忽视掉了。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在其1848年的经典著作《政治经济学原理》中写道：“值得欣慰的是，价值规律已臻完美，今天和未来的学者无需再做探索。”实际上，在当时，供给和需求的分析根本还没有被发现。
科学史学家观察到科学的发展进程是不连续的，新的思潮学派出现、传播并影响于世，进而折服那些曾抱有怀疑态度的人。
A 古典学派兴起与凯恩斯革命
295 古典学派的传统
我们将强调经济中自我矫正力量的学说称为古典理论。古典学派学说认为，价格和工资是有弹性的，经济是稳定的，经济能够自动且迅速的实现充分就业均衡。
萨伊的市场定律
法国经济学家萨伊在1803年提出萨伊的市场定律：不可能出现生产过剩，供给自动创造对其自身的需求。其理论基础是：货币经济与物物交换经济（在这种经济中，工人有能力购买工厂所能生产的任何产品）
即使在大萧条时期，英国经济学家庇古还曾这样阐释古典理论的主要观点：通过完全自由的竞争，充分就业的强大趋势将始终存在。现在的失业，与任何时期的失业一样，完全是由于摩擦性阻力妨碍了工资和价格迅速做出调整。
在AS-AD框架中，可以用一条标准的向下倾斜的总需求曲线和一条垂直的总供给曲线来描述。它表示的是这样一种经济：工资和价格由竞争性市场决定并可以灵活的上下浮动，以消除任何额外的需求或供给。（参见P639图33-1）
根据古典学派的观点，货币供给、财政政策和其它支出的变化不会对产出和就业产生持久的影响，价格和工资的灵活变化能够维持充分就业。
政策结论
首先，古典学派认为，经济仅仅会在短期内暂时偏离充分就业和生产能力的充分利用，而不可能存在长期和持久的衰退或萧条。在他们的分析中，同样存在摩擦性失业和结构性失业，但不会出现由于总需求不足导致的资源未被充分利用。
其次，古典学派认为，总需求政策（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不能影响失业和实际产出水平，而只能影响价格水平和实际GDP的构成。
296 凯恩斯革命
凯恩斯的《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1936年）提出一套观察经济政策与外部冲击影响的全新的理论分析框架。凯恩斯提出总需求概念和总供给理论，与古典理论相反，他坚决主张工资和价格缺乏弹性，总供给曲线接近于水平或向上倾斜，供给不可能创造对自身的需求，供给具有相对独立性。
惊人的后果
按照凯恩斯的观点，一条总需求曲线和一条向上倾斜的总供给曲线结合起来。（参见P640图33-2）
首先，现代市场经济可能陷入非充分就业的均衡，即总供给和总需求达到均衡，但产出远低于潜在产出，且有很多劳动力处于非自愿失业状态。由于不存在自我矫正机制，一国经济可能在长期内停留在低产出、高失业的痛苦状态。
其次，通过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政府可以刺激经济，并有助于保持较高的产出和就业水平。
凯恩斯主义席卷了整个经济学界，并从根本上改变了关于商业周期和经济政策的思维方式。
297 理论与政策
在经济学中，人们对政策的看法往往却取决于所持的理论观点。倾向于古典理论的经济学家怀疑政府稳定经济周期的必要性和长期影响（挤出私人投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则认为宏观经济在运行中很容易出现经济周期问题，投机和通胀之后就是高水平的失业。
古典经济学家把经济看做一个有节制的人，每天只饮用必要的矿泉水和维他命，凯恩斯主义者则将经济描述为一个时而狂躁时而抑郁的精神病患者。一位联储主席曾说，联储就是在大家酒兴正酣时，撤去桌上的鸡尾酒。
现代凯恩斯主义者赞成在存在通货膨胀压力时，抑制需求，在经济衰退时刺激需求；用货币政策稳定商业周期，用财政政策削弱意外冲击造成的乘数效应，强烈反对要求平衡预算的宪法修正案，因为这将使财政政策加剧商业波动。
凯恩斯主义与古典经济学家争论的核心，是经济是否具有强大的自我矫正机制，即能否通过富有弹性的价格和工资维持充分就业水平。古典经济学家强调长期经济增长，主张放弃稳定经济周期的政策，凯恩斯主义者主张通过适当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调控商业周期，稳定经济增长。
B 货币主义
通货膨胀是而且也只能是由于货币数量增长快于产出的增长速度而造成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通货膨胀在任何地方都永远只是一种货币现象。
——米尔顿•弗里德曼 1987年
金融与货币体系不能自行管理。包括央行在内的政府机构必须制定货币标准，决定货币供给量，设定汇率规则，控制国际资本流量，决定货币和信贷的紧张程度。
298 货币主义的根源
货币主义主张，货币供给是决定名义GDP短期变动和价格长期变动的主要因素。
交易方程式和货币周转率
货币周转率用于衡量货币供应中平均意义上的每1美元在一年当中被用于购买商品和服务的次数。
交易方程式的表达式为
M为货币供给量，V代表货币流通速度，P为价格水平，Q为实际产出水平。调整后得到货币流通同速度的定义 
（此处的恒等号是为了强调这种关系是恒等的。）
周转率是货币在经济中运转的速度，货币收入周转率是指名义GDP与货币存量的比率。
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中，M2（广义货币）的周转率保持稳定，M1（狭义货币）的周转率却在近50年迅速上升。（参见P643图33-3）
价格数量论
早期货币主义专家用周转率解释总体价格水平变动的关键假设是：由于主要反映何时收入和何时支出的规律，所以货币周转率相对稳定，并且可以预测。这种解释价格变动的方法称作货币和价格的数量论。它将周转率的定义改写为：
古典经济学家认为，假定交易是稳定的，就业是稳定的，实际产出稳定增长并等于潜在产出，则k在短期内接近一个常数，并在长期内稳定增长。
货币与价格的数量论认为：价格变动与货币供给变动成比例。尽管这一判断是粗略的，但的确有助于解释货币缓慢增长的国家会出现温和的通货膨胀，而在货币增长迅速的国家，物价水平会急剧上升。
299 现代货币主义
现代货币主义经济学，二战后由弗里德曼及其追随者发起，向凯恩斯主义发起挑战，强调货币政策在稳定宏观经济中的重要性。
这一学说假设货币增长在短期内决定名义GDP，长期内决定价格水平。他们认为货币周转率是稳定的，当V是常数，M的变动会成比例的影响PQ（名义GDP）
货币主义的精髓
l 货币供给增长是决定名义GDP增长的主要系统性因素。“只有货币是重要的。”这主要建立在两个核心命题上：收入周转量有着稳定性和规律性，货币需求量对于利率完全不敏感。当V恒定，税收和政府支出根本不会产生作用。
l 价格和工资是相对灵活的。工资和价格如凯恩斯主义者认为的有一定的惯性，但即使在短期内，菲利普斯曲线也很陡峭，长期内则垂直。在AS-AD分析框架中，AS曲线同样十分陡峭。
以上两点结合起来，意味着货币供给变动只对实际产出产生微小而短暂的影响，在几年当中，由于经济趋向充分就业，M主要影响价格水平P。财政政策的对产出和价格的影响都微不足道。
l 私人部门是稳定的。名义GDP的波动主要大多数来源于政府行为。
货币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的比较
双方对总供给行为有着不同的观点。（参见P644图33-4）
l 总需求仅受货币供给量的影响，这种影响是稳定可靠的。凯恩斯主义者认为其它因素也很重要，而且，周转率V随利率的上升而上升，保持货币供给量M恒定不足以维持名义GDP或真实 GDP的稳定。
l 凯恩斯主义者强调价格和工资的惯性，货币主义者认为AS曲线十分陡峭。
l 凯恩斯主义者相信在短期内，需求的变化会对产出产生重大影响，而对价格影响微乎其微，货币主义者则认为需求的变动最终将主要改变价格，而非产量。
在宏观经济思想领域内，货币主义的核心在于货币在总需求决定中的重大作用，以及工资和价格的相对灵活性。
货币主义者的政策纲领：固定的货币增长
货币主义经济学家常拥护自由市场和自由放任的微观经济政策，在宏观经济政策中主张固定的货币规则，而非相机抉择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他们相信，货币影响产出需要一个长而多变的时滞，因此设定一套有效的稳定政策十分艰巨。
货币主义经济哲学的主要内容是货币规则：最佳的货币政策应使货币供给以固定的货币增长率增长，并且在任何经济形势下都维持这一速率。货币主义者相信，固定的货币增长率能够消除现代经济中不稳定的主要因素，即货币政策反复无常的变动。在货币周转率稳定的情况下，名义GDP将以稳定的速度增长，并且吗，如果货币M大体按照潜在GDP增长率增长，经济很快就可以实现物价稳定。
货币主义者的实验
20世纪70年代后期，通货膨胀上升到两位数，许多人认为凯恩斯主义的稳定政策已经失效，货币政策成为唯一的希望。
1979年10月，美联储新任主席保罗•沃克尔向通货膨胀发起猛烈的反攻，被称为货币主义者的实验，联储的政策不再以利率为中心，而是全力以赴使银行储备和货币供给遵循事先确定的增长路线。
联储希望严格定量的货币管理可以实现：允许利率急剧上升，以充分抑制总需求，并通过菲利普斯曲线的机制提高失业率，减缓工资和价格的增长。一些人还相信，强硬而可信的货币政策可以抑制通货膨胀预期，使得经济可以在潜在的通货膨胀率下痛苦较少的收缩。
货币主义者的实验在减缓名义GDP增长以及降低通货膨胀率方面取得成功，货币确实是重要的，紧缩货币确实挤出了经济中的通货膨胀。
货币主义的衰落
在货币主义的实验根除了美国经济的通货膨胀时，（也是正因为此），金融市场的变化导致了某些行为方式的变化，从而动摇了货币学派的现实经济基础：高利率激发了金融创新，推动了“支付利息的支票账户”的推广，货币的周转率变得极不稳定。（参见P647图33-5）
美联储不再以它为货币政策的风向标，到90年代早期，转而倾向于使用产出、通货膨胀、就业和失业作为衡量经济状态的关键指标。
今天，尽管货币主义不再流行，但是货币政策仍是大型市场经济体实现稳定目标的重要工具。
C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
尽管大多数宏观经济学家都认为，货币主义政策至少在短期内可以影响失业和产出，但一种被称为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理论发出了挑战。
300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基础
由芝加哥大学的罗伯特•卢卡斯等人共同提出。这一学说认为：
l 价格和工资是灵活的，这来源于古典理论的假设，意味着价格和工资可以迅速调整以达到供求的平衡。
l 人们充分利用所有可以获得的信息做决策，政府无法“愚弄”人民。
理性预期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家提出理性预期假说：预期是无偏的（一项预测没有系统性的预测错误），并建立在所有可获得的信息基础之上。人们能够理解经济如何运行，以及政府正在做些什么。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关键假设是，由于理性预期的存在，政府不能通过系统的经济政策来愚弄人民，
301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含义
错觉商业周期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家认为绝大多数失业是自愿的，失业增加主要是人们辞职去寻找更好的工作，而不是找不到工作。卢卡斯在早期提出：错觉是解释商业周期的关键，失业率之所以上升，是由于工人错判形势，在衰退期自愿辞职却吃惊的发现并没有空缺的职位；而在扩张阶段，由于人们高估实际工资而努力工作，导致产出增加失业减少。
错觉理论曾引起巨大反响，但已经过时，它无法解释很多问题：为何扩张阶段辞职的工人更多而不是更少，衰退期间的工人往往被迫失去工作而不是主动辞退，等等。
真实商业周期
一种与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密切相关的理论，真实商业周期理论，也称RBC理论，该理论认为，商业周期仅仅取决于技术的变化，对技术、投资或劳动供给的冲击是经济的潜在产出，也就是垂直的AS曲线发生移动，完全不受货币或其它需求因素的影响。同理，受税收、管制政策等微观因素影响，非加速通货膨胀的失业率发生变动，从而导致失业率发生变动。
财政政策的李嘉图法则
这种被称为财政政策的李嘉图法则，基于第22章的消费的生命周期模型，认为税率变动对消费支出没有影响：个人在进行消费决策时，不仅考虑自身，还会考虑后代。如果政府减税同时支出不变，未来某个时间必然会增加税收以偿还政府债务利息，消费者对此有理性预期，就会增加与减少税收相等的储蓄，消费支出不变，以帮他们的孩子偿还额外的税收支出。依据李嘉图法则，税收变化对消费支出不会产生影响。
这个观点有缺陷（无后代的家庭），经验证据也并不完全支持，但它有力的揭示了财政政策的逻辑局限性。
效率工资
效率工资理论认为，企业存有将工资水平保持在市场出清水平之上以提高生产率的动机，高工资使得工人更加健康，士气更加旺盛，吸引更出色的工人，并导致很多人排队等候这份高收入工作。惊人之处在于：它认为非自愿失业是一种均衡的特征，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供给学派经济学
这一学派强调激励所起的关键作用，建议大幅度削减税收，刺激经济增长。供给学派认为税收对总需求的影响被夸大了，高税收使人们减少了劳动和资本的供给。
一些供给学派经济学家提出的拉弗曲线认为，高税率抑制了经济活动，从而缩减了税基。他们提出重建税收体系的激进建议，“供给学派减税”，其理论基础是：通过降低边际税率增加激励，税收体系应降低累进性（即降低高收入者负担），鼓励生产率和产出的增加，而非控制总需求。
然而，供给学派的许多观点得不到经济现实的支持，也无法有效解决高额预算赤字等问题。
302 政策含义
政策无效性
新古典经济学的一个重要观点；旨在对付失业的系统性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具有无效性。
这样就是政策无效性定理：存在理性预期且工资与价格具有弹性的条件下，被人们预期到的政府政策无法影响实际的产出和失业。
固定规则的可取性
一项经济决策可以分为两部分：可预见的部分，即“固定规则”；不可预见的部分，即“相机抉择”。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家认为，相机抉择是一个骗局：在信息充分的市场上，灵活变动的价格已经对经济事件作出适当反应，实现有效供求均衡，政府没有相机抉择的措施可以改善市场结果，却绝对可以通过发布误导性的经济信号，扭曲经济行为，使情况变得更糟。政府应完全避免这种相机抉择的宏观经济政策。
货币主义规则和卢卡斯批评
针对货币主义者关于稳定的货币周转率的观点，以罗伯特•卢卡斯命名的卢卡斯批评认为，政策改变时，人们的行为也会改变，货币周转率也会随之发生变动。这个观点提醒我们，如果政策制定者过分倚重过去的规则，经济行为可能走形。
303 争议的现状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仍然是宏观经济学争论的焦点。这一争论可看作早期凯恩斯主义和古典主义论战的重演。
关键的问题之一围绕价格和工资的灵活性展开。许多证据表明，价格和工资的变动是缓慢的，政策在短期内有着影响真实经济的功效。
另外，关于商业周期波动是企业和工人被价格波动和货币冲击迷惑产生迷惑时达到的“均衡”的看法，难以解释严重的衰退和大规模的失业。
最后，理论预测说工人为寻求更好工作造成周期性失业，但现实表明，衰退期间失业率大幅上升。绝大多数古典理论都存在这种不尽合理的成分。
一种新的综合？
经济学家开始意识到，必须对预期足够重视，并需要区分适应性预期（或后顾型预期）与理性预期（或前瞻型预期），适应性预期认为，人们仅仅根据过去的经验机械性的形成自己的预期。
一些宏观经济学家将新古典的预期理论和凯恩斯主义关于产品市场和劳动市场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劳动市场和产品市场表现出工资和价格的刚性；金融拍卖市场的价格和数量可以迅速调整以适应经济的冲击和预期；拍卖市场的预期是前瞻型的。
研究表明，前瞻型预期模型的支出乘数（政府支出每增加1美元，GDP的增量）比适应性预期模型要小，（参见P651图33-6）这是因为金融市场的反应更快，前瞻型市场的参与者预计支出增加之后会带来产出的扩张，导致当前的利率上升，投资趋向迅速下降，同时，利率上升导致前瞻型的汇率向上跳升，导致净出口的减少和财政刺激规模的缩小。
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提醒我们，经济中充满了聪明的信息加工者，他们对政策做出反应，有时甚至能预期到政策，而这种作用和反作用实际上能够改变经济运行的方式。
304 且作评价
回顾上述各种理论，一个由公正的经济学家组成的陪审团，可能会做出如下结论：
l 长期经济增长。生活水平、实际工资和实际收入的增长趋势主要决定于人均潜在产出的增长，决定于劳动、资本投入的数量和质量，以及技术、企业家才能和管理技能。为提高长期经济增长率，经济政策必须促进投入的增长，或提高效率和技术。
l 短期就业和产出。短期内的产出和就业决定于总供给和总需求的相互作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拥有稳定商业周期的潜能，其中，各国的中央银行一马当先，责任重大。
l 失业和通货膨胀。通货膨胀极具惯性，资本和劳动充分运利用，通货膨胀呈上升趋势，衰退和高失业则使通货膨胀趋于下降，在非加速通货膨胀的失业率上，通货膨胀率保持稳定，失业率处于无关紧要的区域。但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通货膨胀和失业此消彼长的替代关系并不稳定，高通货膨胀不一定能换取持久的低失业率。